30、

萊格拉斯體內有一種踴躍的情緒，那情緒強烈得近乎敵意，而甜蜜得近乎迷戀。看看他啊，他無數次走在這座王國的森林裏，披戴著冷雨和烈日，穿越長滿尖刺的荊棘，手臂上沒有那處不隱藏著舊日的傷疤。

然後他回到了這裏，帶著王室的尊嚴和戰士的驕傲。他還那麽年輕，年輕得覺得世界上任何溝壑都能一步就跨過去，任何道路都通向光明的未來。。

他微笑地站在他父親身邊時，又帶了些生長的山毛櫸幼樹根部那若有若無的青澀。這時他的臉龐柔和，眼神也含著一種堅定的順理成章的溫柔。

他脫掉他的盔甲，就像是從戰士的軀殼中走出來，走進重重門廊的密林皇宮。

狂歡才剛剛開始。

密林精靈們挑了一塊月光最好的平地，擺上美酒和佳肴，燈火在巨木中搖曳不止仿佛連綿不斷的星河，燈下一個又一個穿著著節日盛裝的少女們輕跑而過，歌聲和舞步連綴著不曾停息。密林之王珍藏在幽深地窖的佳釀被慷慨地賜予每一位為幽暗密林浴血的戰士。

敬勝利！敬團聚！敬無限榮耀的幽暗密林王國！

“……就是這些了。”萊格拉斯背著手，站在瑟蘭迪爾的書房裏，任憑外邊喊聲震天。他眼睛都不眨地匯報了一大通，閉上嘴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喉嚨幹得幾乎要嘶嘶作響。

密林之王沈默地坐在他沈重巨大的書桌後，燭光把他的側臉照亮又投到他面前的文書上，上面密密麻麻布滿墨跡。

“好的。”他放下了卷軸，再擡眼看他，他濃郁線條的五官在昏暗的燈下顯得更為悠遠難以捉摸。

萊格拉斯竭力讓自己的眼睛和嘴唇不洩露一絲一毫期待的意味，他的背突然繃緊，而喉嚨更幹了。

然後瑟蘭迪爾緩緩笑了，“你做得很好。”他伸出手，讓他過來。

萊格拉斯暗暗抿了抿唇角，走過去，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正打算用著戰士的意志，去直面這樣的王。然而絕不懇求，絕不妥協。年幼的獅子爪牙磨得錚亮。

他的手指布滿拉弓握刀的繭，然而他發現瑟蘭迪爾的並不比他少。

“你令我驕傲……”

瑟蘭迪爾的聲音低沈，像是深潭的水聲，緩慢而猶有回聲。他說這句就像是一句感慨，或者一句嘆息。而他的唇角是上揚的，就把這句話釀成了蜜酒。

“adar……”萊格拉斯眨眨眼，把自己的驚呼壓在了喉底。他料想過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質問，指責或者是失望。正如他們父子二人運行的規律。瑟蘭迪爾是那麽強勢而不容拒絕，他幾乎都不能想像他被冒犯後會怎樣的勃然大怒。

然而他這時只是緩緩半跪在他的膝前，垂下了眼眸，他吞咽了一下，說：“我很抱歉。”

瑟蘭迪爾像是輕笑了一聲，“你年幼的時候，也喜歡說‘抱歉’。”

那是一段困惑，傷感的時光，他尚不知道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為何，自己肩負的為何，自己的罪孽為何。即使隔著看不見的冰川，也許他們同樣困惑而傷感，證據就是這樣的無奈。

然而此時，他的道歉沒有迷茫，也沒有退卻。

瑟蘭迪爾凝視著他。

他們終於能坦然面對彼此，盡管這比尋常父子花費多了數十年，盡管是以這樣極端的方式。

萊格拉斯又輕聲重覆了一句，“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問題。”瑟蘭迪爾笑著說，“你是個出色的繼承人，以及出色的戰士，所有人都應為你驕傲，這是你不會被任何人奪走的榮譽。”

他突然希望能教導他，就像看見一把湛然生輝的刀而沒有主人。他想教會他如何戰鬥，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精靈，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

他已然錯失了許多，這錯失完全不是萊格拉斯的失敗。

“你得留下來。”瑟蘭迪爾說，他強調了一遍，“你得留下來。”

留在這座充斥著他的回憶和統治風格的王宮裏，而不是荒郊野地。經由本能和傷痛的教訓得到的進步。在他看清萊格拉斯的本質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是噩夢，甚至也不是平庸，他是珍寶。

萊格拉斯能擔任重大的使命。這是度過漫長生命的密林之王突如其來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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